心河燃烧

星河在上,浪漫将在宇宙中至死不渝。

悲惨世界

·看完2012版英国拍的《悲惨世界》后激情动手写的结果

·实际上是法兰西个人向

·看看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个多美好的故事了吧




太阳正在落下。

浓郁到令人头晕的气味充斥了鼻尖。

身穿红色军装的士兵躺在血泊里,和他的同伴们倒在一起。四周是断刃的刀,折断的剑,被打完的火药,他用一切手边的武器反击,弹尽粮绝之后干脆跳下伤痕累累的战马,向着英国人挥起拳头。

“够了,法兰西!”不列颠背对着太阳,那张虚伪的脸上是真实的敌视。

“该结束了!”

——蓝色军装的英帝国厉声高喊。

还没有,还没有……

“小孩子的梦想可以结束了吗?和我们一起走。”

普鲁士。

“一个种群的性格永远是排外的,法兰西。”名为奥地利的淑女笑着,玉石般白皙的手上握着精致的绒毛扇。

“低下头吧,法兰西。停止你的反抗,低下头吧。世事无常,我也没办法。一切都结束了。”

不、不、结束的只是第一帝国,结束的只是共和国的第一次尝试……

我永远相信——

自由、平等、博爱。

冰冷的手指掠过他的手背,小指上的鸢尾戒指被巧妙地取了下来。法兰西想动一动证明自己还活着,但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消失了。他能感觉到血液正在高速流失,不仅仅是因为重伤,还是——

停下,这不可能!

“啊,先生,您还活着?”那小偷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嘟嘟囔囔了几句“晦气”,赶忙把刚从他和帝国军队的身上摘下来的值钱物品全装进口袋里,踩着遍地尸体匆匆忙忙地跑了。

法兰西花了很久时间才勉强睁开眼睛,彼时日光已经昏暗。他正躺在荒野的中心,焦黑的土地上生长着法兰西第一帝国的士兵残破的尸体。

这是被历史铭记的战役,发生在滑铁卢的日落。

“拿破仑·波拿巴将被流放,大英帝国将把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岛作为战犯的监狱。”风断断续续地送来英国那令人厌恶的伦敦腔。法国瞪大眼睛,“不——”刚吐出一个词便扯到受损的声带,他的头颅脱力地撞到地面,难忍地咳出浅粉色的血沫。

“……当然,那里也将是波拿巴的墓园。”

英格兰站在他面前吗?也许只是濒死的幻想。法国永远的仇敌用若即若离的声调一丝不苟地执行判决。法兰西所有想说的话变成了痛苦的咳嗽,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微微挪动身体就能牵动到伤口。

他的头痛的厉害,眼前金星乱冒,破碎的记忆伴随着血液被一股一股地泵进大脑。他失败了,他的努力被宣告成一文不值,他的帝国被无情地砸碎了,北国带来的冻伤和英格兰永不离身的配枪在他支离破碎的身体上刻下胜利的宣言。

“唔,你失败了——”又是一位嘲笑者,但这是他的大脑发出的声音。他曾是波旁,但波旁早就不再是他。“可惜。”波旁王朝的遗孤借着外国的舰队爬上了重新建起的皇位,从断头台下捡起皇冠和权杖擦拭干净,然后把所有拿破仑第一帝国的将领和官员流放到各地。

旧王被打倒,但不久后不怎么样的新王又一次被扶上了王位。思想冲突反应到国家化身的身体上就是剧烈头疼,法兰西在剧痛中甚至浑然不知自己在那残酷的战场奄奄一息地躺了多久。能够站起来之后,他靠着肢体记忆一瘸一拐地向着记忆中城镇的方向走,最后一头栽倒在鬼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波旁王朝的统治者终于想起了失踪的国家化身。彼时距离战争结束已经过了2年,王国的军队终于姗姗来迟。他们从死人堆里翻出了他们伟大的国家,在法兰西又一次死去之前把他带上了送往巴黎的船。

这也不怪他们。身处乱世,人们往往只剩下自保的念头。关心政府,关心新闻,那是稳定富足的盛世拥有的特权。多谢被允许返回法国的拉马克将军,民众才开始质疑王朝的合法性——国家化身从未进行任何发言。保王派这才意识到法兰西自从滑铁卢一战后便失踪,终于想起来寻找他的踪迹。

 

“法兰西先生。”

“法兰西先生!”

“法兰西先生,陛下命令您现在吃点东西!您可以随意对待自己,只要您依然活着,并且站在我们身边!”

法兰西终于慢慢清醒的时候已经在返回巴黎的船上了。意识清醒的一瞬间,机械转动的震动从床板下方深处传来,天花板泛着不健康的蜡黄色,被水渍糊满的角落甚至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苔藓。

侍者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他似乎没看见法兰西惊愕的表情,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皇室礼节。然后他把手上的餐盘放在了法兰西身边,漠然的盯着他。直到法兰西伸手拿起一块,强行咬一口咽下,侍者才鞠躬离开。

那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法兰西立刻推开餐盘,掀开被子转向床边。他的动作一顿,踉跄一下。浑身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毕,牢固的棉布把他的双脚牢牢捆在一起,不能挪动分毫。法兰西立刻伸手去扯,发现无用后,他干脆踩准船只鸣笛的一瞬间,把餐盘砸到了墙上。

瓷片也不算锋利,但比指甲好很多。

船只鸣笛进港。他在窗口简单地张望一圈。景物有些陌生,思想冲突和帝国破碎带来的损伤依然在大脑中挥之不去。法兰西一时间没认出这是哪个港口城市,总之不是巴黎。这艘船不是招眼又张扬的皇室船只,只是普普通通的轮船,现在靠港明显是在准备过夜。

他把伤口简单地用自己惯用的手法包扎了一下,从衣柜里翻出了带兜帽的斗篷。他所有随身武器都已经砸在了不列颠的身上,全然不信任他的现任政府自然也不可能给他碰到武器的机会。于是,法兰西抱着斗篷,借着守卫换班的瞬间冲了出去。

船舱的走廊很狭窄,法兰西在这里左冲右撞。在和英国人打完仗之后,他下一个敌对的竟然是他的同胞,也是很讽刺了——这么想着,法兰西打晕了守卫,爬上楼梯踩上了甲板。

太阳歪斜地挂在海平面上,蓝的天真无邪的海洋平稳地呼吸着。法兰西分心一秒怀念了一下他在大革命时期挥的那面上面写着自由平等博爱的国旗。

一片哗然的喧闹中,他当即远离被第一时间封锁的港口通道,踹翻两个冲上来的水手后成功跑到了靠近英吉利海峡的那一侧。面对着追上来的警察和水手,法兰西大喊了一句:“革命万岁!”,然后在船舷借力转身,向着冰冷的海水倒下。

火药在他的上方炸开。灼热的温度和飞溅的碎片一定伤到了他的脸,但法兰西根本懒得管那么多了。

“自由不死,正义不灭!”

他消失在一片碧蓝中。

或许这口号在白色恐怖的时代显得脆弱无用而带着理想化和法国惯有的浪漫主义手法,在接下来的巴黎起义、七月革命里,它可是一次又一次伴随着起义的枪声炸响。此时法兰西所做的,不过是他作为一个坚定的人权主义者在被洗脑改变前的信仰,是刻在共和国墓碑上的座右铭。

虽然,在那个时代看来,仅此而已。

 

“先生,先生,想要痛快一下吗?三法郎,我们不会反抗!”

“如果靠着墙的话一法郎就好。先生、先生、求您,停停吧——”

女人枯瘦的手紧紧拽着他的衣帽,扯下斗篷后她们在墙角、暗巷中更加疯狂地喊叫,近乎恳求。谁都能看出这年轻人的衣着昂贵,谁都能看出来他明亮的金发只应该属于凡尔赛宫的浮雕,谁都能看出这样的人物只会出现在最高处,站在阳光中不沾凡尘地活着。他的出现意味着钱的到来,意味着生的机会。

“是三流的海盗还是手握权杖的贵族,都没有关系的啊!”脚边的阴暗中突然传出女孩子咯咯的笑声。法兰西被吓了一跳,挪开一步。

坐在那里的女孩儿只是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腮帮子高高肿着,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裸露的每一寸皮肤都沾染绝望的娇媚。她疯疯癫癫地笑了一下,眨着那双棕褐色的眼瞳。“这里是欲望诞生的地方,这里是穷人的墓地,这里是富人的失乐园。”她唱着不成调的歌,右手竟然不知所踪只剩空荡荡的手臂。“别装的那么高尚,几法郎就可以获得快乐!”

法兰西匆忙地套上兜帽,数次回头。街上总是游荡着警察,他不确定自己失踪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巴黎。扭头就跑似乎并不符合他曾经对女士们的礼仪,所以他只是在原地踟躇,被妓女们的手扯得摇摇欲坠。

那疯姑娘忽的又不笑了,那双眼睛凄厉地睁大。

“只要你不介意和你做爱的女人已经死了!”

女孩儿尖声喊道。法兰西回头的时候,只看到她被一个海盗从地上拽起来,拖进幽暗的巷子。

那里传来她大笑的声音,很快变为哭泣,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求您,先生。”一个女人流着眼泪拽他的衣服。“我还有一个女儿,她快要活不下去了——我需要钱,先生,我需要钱,求您!”她失去了正当的工作,放弃了自己的自尊,一步步后退,就为了那沾着铜臭的硬币。

正因如此,现在她们什么都没有了。

法兰西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推开挤过来的妓女,拉好帽子,强忍内心翻涌的情感向着前方跑过去。

从海里出来时他已经几乎奄奄一息。夜晚刚开始的时候,法兰西用自己的十字架换来了基础救治,又借着逐步恢复的自愈能力痊愈伤口。等他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凌晨,沿着远离港口的路走了一段便来到这片混乱之地。

类似于伦敦臭名昭著的东区,这里的治安一片混乱。雨果用写实的手法记录这里的一切,但那终究是一本小说,远远比不上真实的万分之一。这里有用十法郎换一颗大牙的黑商,成群的妓女,售卖头发的女人,奇装异服的吉普赛人,以及数不胜数的走私犯。罂粟花的奇异臭味混合着血液与汗液的味道,性爱后暧昧的气味若隐若现。地砖上污水横流,一切都是滑腻腻的。踏入这里的人不再有其他身份,他们被粗暴地划分成——有钱的人和没钱的人,男人和女人。

法兰西匆忙拒绝了一个想买他的头发的女人,在说着不同语言的人群中间挤过去。他从未到过这里,就算是共和国时期也一样。备受尊重的国家没有到来这里的必要,从未切身体会痛苦的人也只能用旁观者天生的高高在上祈祷:“全知全能的主啊,愿您保佑这里的迷失者吧!”

走变成了跑,诡异的气味和黏腻的触觉让法兰西难受地想吐。他捂着嘴,把翻涌的胃液咽下去,皮靴上又溅上几滴不知从哪喷出来的不知属于谁的血。他终于难忍地干呕了一声,仰头看了眼散发着莹白光芒的月亮。

有喧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逃走的消息最终还是传了过来。警察带着镣铐和滑膛枪包围而来,对除了他的一切视而不见。

法兰西停了下来,面前是几艘停泊的海盗船以及坐在地上抱着女人的海盗。他大口喘着气,忍不住颤抖。他再也跑不动了,也再也看不下去了。那些追捕者终于把他按在地上,镣铐扣住他的手脚。警察们一句句一声声呼唤的却是“祖国先生”,这些敬语在这里显得格外讽刺。

“我到底是——”法兰西随便挑了个警察,对着他失控地怒吼,“我是政府的化身还是人民的化身?!”

没有人回答他。一张白色布条——英格兰好像也有一个差不多的——被拿了过来,粗暴地蒙住他的双眼,在脑后打成死结。法兰西放弃挣扎,在布条后睁开眼睛。

他看了一眼周围成群的被放逐者,那些穷人个个都长着一副令人烦心又怜悯的愁苦的脸。他们都是死去的灵魂,每个人都一样。

法兰西用力咬着嘴唇,指甲划开了手心。警察们见他不再动弹,也就散开了。

镣铐和眼罩存在过吗?也许没有。法兰西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和之前有什么区别,他依然能自由地奔跑。他从地上爬起来,脱掉已经满是脏污的斗篷,跟着警察一步步向外走。

“先生,您……”

“恶心的妓女,滚!”波旁一脚把凑过来的女人踹开。金色的眼睛翻涌的是王权社会醉生梦死的奢侈,来自巴黎的公爵瞥了一眼渐渐散去的人,厌恶地用警察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沾上污水的手,仰起头离开了。

夜晚长的没有尽头。

 

这里一定是荷马描绘的地狱。

巴黎的街道被人群挤满,流浪者和孤儿簇拥在贵族的马车旁边,一双双手向上伸,带着卑微至尘埃的祈求。他们用哭泣般的语言喊着乞讨的文字,车夫扬起马鞭甩到凑的太近的男人脸上。那个男人倒了下去,他的位置立刻被下一个人取代。

“车夫,别再停了,走吧。离开圣米歇尔广场的贫民窟之后路就好走了。”

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是个标准的盎格鲁撒克逊,金色的长发扎成辫子从肩膀垂下。他戴着王冠,一身礼服,眼见着那些手快伸进窗户,不列颠直接拿手杖关上窗户拉好帘子。

“陛下,我们一旦加快速度一定会从他们身上碾过去。这,说到底他们也是法国人。七月王朝会不会借题发挥还是未知数。”

“那就碾过去。据我所知,法国比我们更厌烦这些饥民。”

双眼裹着白布的绅士冷冰冰地微笑一下,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安静下来之后,车厢的晃动和窗外的呼喊变得更加清晰。不知何时起,这些在法国占最多数但也是最贫困的人们不再乱糟糟地祈求,他们的喊叫变成了一种更加团结、更加有力也更加尖利的声音——

“看到那面红旗了吗?那是充满仇恨的人民的血液!”

“政府去哪了?国王去哪了?我们的国家去哪了?我们打仗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看看有多少人冲向前线但再也没有回来!”

“拉马克将军病危了!不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声音!”

“何时苦尽甘来?”

“何时安居乐业?”

“在反动派崛起之前,处死国王!”

右胸前戴着三色勋章的男人立于高台振臂高呼。“处死国王!”

“革命要来了!”人群高喊着,“革命要开始了!”

“法兰西一向是欧洲最富有幻想精神和反抗精神的国家。多么可贵又多么无用的抗争。”不列颠轻声评价。“我似乎又看到了大革命时期的他。天真的一腔热血还没有燃烧殆尽。”

喊声很快盖过了外国人的声音,不再有任何人听到不列颠的话语。

“天佑法兰西!”

“天佑法兰西!”

“Vive la France!”

匆忙的马蹄声响起,政府的警卫队姗姗来迟。不列颠挑开一角窗帘,向外一望猛地坐起身。“我的天!”他低声惊呼。

最前面,满眼傲慢地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手中是正统军派发的枪支。深蓝色的军服遮挡了他有些瘦弱的身体,他同样留着殖民帝国的特征长发,但比不列颠的短上许多。

法兰西站在镇压反抗的队伍的最前方,手中的枪口直直对着他曾经最爱的人民。

白色的布条遮挡了国家的眼睛。死结垂下的一部分布条在风中晃动,像是在哀悼波旁王朝的葬礼。

 

“抱歉,我来的晚了一点。想必您也有所耳闻,近日巴黎的暴动越来越频繁了,这些大学生在借着霍乱煽动贫民的情绪。”

“拉马克已经活不过一周了。”不列颠平静地望向同样深陷泥沼的同类。“彼时革命运动定将更加活跃。再过几日我就要出发去印度,这次只是打着私人名义来见你一面。不要重蹈覆辙,法兰西。”

七月王朝安静地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浅金色的眼底倒映着王权的无上荣光。

“我会尽力,不列颠。”

古老的王权专制早已烂的只剩一具枯骨,在这种情况下被政府蒙住眼睛的法兰西,他的结局甚至将比这些起义者更悲惨,不过是他没有察觉罢了。

或者,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被剥夺了思考的权力。

不列颠离开后,法兰西走回到自己的寝宫。他在那里坐下,继续忍受抵抗运动带来的头痛症状,努力地聚焦目光去读书。书页并不平整,凹凸不平的纸面下隐藏着什么。法兰西把书倒过来,用力甩了几下。

一张薄薄的纸从书页里掉下来。法兰西捡起它。

那是一张前往英国的船票。

这是1832年的夏天。

 

这里堆着钢琴、各种各样的木头家具、老土过时的纺纱机,甚至还有棺材板。起义者高喊着口号,挥舞着蓝白红的旗帜,在巴黎的街道间奔跑。夜晚准备时,道路两旁的居民楼中有国旗垂下,随风翻滚像是一团火。

路障分割了街道,也分割了两个世界。共和党的起义者大多是一腔热血的大学生,他们高唱着人人平等的赞歌,手中握着枪,心甘情愿地为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牺牲自己的一切。七月王朝的镇压者带来了军用武器,架起炮台,在黑的不见月光的夜晚开始对峙。

法兰西站在军队最后,靠着墙隐匿在不起眼的角落。作为七月革命后被建立的七月王朝,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在维护统治的战争中。

一个青年爬上路障,稳稳地站在最高处。他大声喊着什么,面对同胞上了膛的枪。一个士兵冷酷地凝视着他,手指飞快的一动。

“等等——”

法兰西和革命者中的一个女孩几乎是同时喊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

火药在青年的胸口炸开,飞溅的鲜血顿时盛开一朵血红色的花。那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两方同时停滞了几秒,然后大炮开了火。

“他只是个学生!你们这些恶魔!你们杀了他!”路障后传来人们的喊叫,子弹同一时间划开了夜空。王朝的军队拥有更先进的武器,自然步步突进势如破竹,不多时就开始爬上路障。大炮点燃了一部分的木头,在火焰中,革命者只是趋光的扑灯蛾,是灯下的马前卒,成片地冲上来,再一个个倒在国旗下。雨果创造的冉阿让,雨果赞颂的加夫罗契,不过是一个被铭记的缩影,是他们建起了共和国,是他们的死亡确定了王权的覆灭。

“自由不死,正义不灭!”他们喊着,就这样点燃自己的生命。

刚刚发出喊声的姑娘已经一身是血,她怀抱着倒下去的青年,疯狂地敲着旁边的居民楼的门。

“开开门!求你!开开门吧!我们这里有伤员!”她凄厉地喊着,一遍遍地请求,只换来关上的窗户和落锁的门。这或许就是一次又一次发生而注定失败的革命的悲剧性所在,一腔热血灼热的从来只是一小部分人,这个世界也从没存在过那么多大义凛然的英雄。革命军得不到工人和居民的帮助和支持,就只能这么滑落向命中注定的死亡。

虽然如此,喊着“让命运裁决我吧!”的革命者才是组成真正的法兰西的部分。乱世造英雄,乱世求生存,重复数千遍也能将1%的成功率变成100%。

Amour sacré dela Patrie

对祖国的神圣热爱

Conduis soutiensnos bras vengeurs

指引、支持我们雪恨

Liberté Libertéchérie

自由,为可贵的自由

Combats avec tesdéfenseurs

战斗吧,拿着盾的勇士

人民的鲜血染上了国旗,降下的大雨又打湿了一切。法兰西从始至终都未动一下,站在一旁当个旁观者。他应该参与革命军,因为他是国家的化身,天生应当亲近多数派的存在;他应该参加政府军,因为他是七月王朝的化身,维护统治,维护法律,这是天理。

他的大脑塞满了自相矛盾的思想;他的左手握着红旗,他的右手握着权杖;他的皮肤是巴黎的明珠,他的骨骼和血液是普罗旺斯和布列塔尼的歌谣。思想冲突和信仰破碎足够杀死一个国家,让法兰西呼吸的每一刻都在良心的谴责中挣扎。

把他的眼睛蒙上、手脚锁住可以把国家囚禁在宫廷,年复一年地进行宫廷教育可以让他对贫民产生厌恶,但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信仰,在民主的呼号炸响的一瞬间就早已扎根的信仰。

“我——我之前做的事,真的是对的吗?”法兰西攥紧了手,靠着墙,无意识地大口呼吸。“我枪杀那些不知好歹的大学生,我销毁那些传单,我在宫廷中享受整个法国最好的照料。我、我——我——应该维护统治,我应该服务于政府……”

“天佑法兰西!”

“一个新世界正在步入黎明!黎明将至,你们永远无法杀死太阳!”

童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亮,法兰西猝然回头,看见一个乱糟糟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小心地从路障后绕出来,被雨淋的浑身湿透。他脏兮兮的手指小心地伸向地面,从污水里拽起那面湿漉漉的三色旗。他用力地把手向头顶上方伸也只能勉强把红色的部分从水里扯出来。白色的部分被血和泥浆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祖国。”男孩小声说,“我们带您走向新时代,我的祖国。”

法兰西猛地转过了头。对不起。他想道歉,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罩和镣铐。

法兰西伸手轻轻抚上双眼,入手是温热的皮肤。他从左眼皮滑到右眼,又睁开眼睛,从眼角滑到眼睑。他似乎感受到了那块绸缎似的布料,似乎没有,虚无缥缈的眼罩一旦戴上便难以摘下。所以他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重新抬眼看向战场。

那孩子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躺在他钟爱的旗帜上。他蓝色的眼睛大大睁着,那里曾经闪烁着热烈的顽皮光芒,但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法兰西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合上他的眼睛。有一滴水落在男孩的脸上,冲掉了一小片泥泞,然后是又一滴。眼泪从法兰西干涸许久的眼睛里流出来,滴落在男孩的脸颊上,在火焰中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男孩依然紧紧捏着那面国旗,法兰西抱起他走的时候,残破的布料就这样拖过泥水,正像它的象征那样落魄。

法兰西把男孩抱到了一旁的空房子里,又把倒在一起的姑娘和青年抱了过去,最后把被击毙的士兵抱过去。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张望四周,发现军队早已不知所踪。他在角落里待得太久了。军队已经前往了革命者的基地,进行最后的斩草除根。

哭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虚弱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持长时间奔跑,但现在不是停滞的时候。法兰西在空楼里找到了火炬,点燃后用它照亮一小片前路,划开黑暗向着那里奔去。

 

这里是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平日里人来人往从没有人注意过它。今天与往日不同,革命的旗帜从这里生长而出,咯吱作响的地板也被保养得很好的军靴踩上。

法兰西气喘吁吁地撞开门,沿着门边的楼梯向上。他几乎要吐出来,头晕乎乎的,双腿也发软,近乎是跪着爬上二楼的。几个士兵回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穿着,又转回去。

“怎……怎么样了?”

“最后两个暴民,处理完毕我们就回宫交差。”一个士兵回答了法兰西的问题。法兰西用力把他推开,挤到最前方——

两个青年正相互搀扶着站在窗前。距离黎明到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月亮在他们背后的楼顶上露出一星半点苍白的光芒。左边的学生擦了擦脸上的血,踉跄一下,面对着枪口露出一个笑容。

“不,不,只要我能再忍耐黑夜,”他用颤抖的嗓音朗诵起来,原本只是轻声细语,伴随着每个单词越来越响亮。“——太阳会带来我喜爱的颜色。”

站在最前方的将领把上了膛的枪递给了法兰西。“请。”男人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彬彬有礼。“请枪决这两个暴民吧,我的祖国。”

“咳咳、你……?”

“请。”

法兰西看着这位将领,看着他们一模一样的军装。那把滑膛枪被强行塞到他的手中,还带着被无数个人握过的温热,沉甸甸的弹药将人向下拽。

“请枪决他们吧。”

那块布料依然紧紧地缠在双眼上,每一根丝线都颤抖着向皮肤内部钻,直到变成他的一部分。镣铐在叮当作响,法兰西的双眼倒映着右边的学生手上的红色旗帜。又是一次失败。

“请枪决他们。”

“您只需要开枪就好了。”

法兰西慢慢地举起了枪,把这钢铁造物压到肩上,左手托起枪管,右手按上扳机。

将领盯着他。“请,七月王朝。”

两个学生高高地托起了旗帜。那片红色在夜风中温柔地摇晃,夜晚浪漫的如同那首著名的《月光》。冰蓝色的天空下,云层遮住了月亮,深夜还没有走到尽头,但黎明快要到了。

法兰西紧紧咬着嘴唇,根本没有感觉到已经把嘴唇咬的稀烂。右边的学生高高地举起了那面红旗,他大声地说——

“——不只是属于春天,也属于我的明天。”

枪响了。

左边的学生从大开的窗口失控地坠落,石板街上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右边的学生在被打碎心脏前还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在血液炸开的一瞬间,他张开双腿勾住了窗框,保持着向后仰的姿势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缠在他的手腕上的旗帜就这样在窗外飘扬,正如前一晚动员时满街翻涌的国旗。

 

法兰西在军队回宫的路上消失了。路易·菲利普一世在焦头烂额的公务中想起他的国家化身时才意识到法兰西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这位备受争议的新王叹息了一声,通知警察去寻找。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已经到来。塞纳河从桥下流过,奔流而下,河水猛烈冲击着岩石,哗啦的巨响传的极远。一双靴子踩上了桥边垫高的砖块。一张薄薄的船票被风卷走,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全知全能的主啊。”法兰西站在桥边,脚掌腾空,只剩鞋跟蹭着最边缘的砖块。“请您饶恕我……的罪孽。”下方十几米处便是河水,狂风把法兰西的长发吹得散乱。“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共和党,我背叛了我的信仰。我杀死了我的同伴,我参加了围剿的军队。”

金色的眼珠在黑暗中显得昏沉,布料依然被钉在那里。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朝,我对暴民产生了怜悯,我违反了国家法律……我、”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曾对君主制产生过质疑。”

手套被脱下,手指抬起在胸口的布料滑动,一次次刻画出那个十字。法兰西从不是一个信仰虔诚的国度,甚至可以怀疑他作为一个国家是否拥有信仰,但任何人都需要在极其脆弱的时候选择一个依靠。对于国家而言,那个依靠,是信仰、或者神灵。很不幸,现在两者都背叛了法兰西。

巴黎的大街小巷间慢慢亮起点点光芒,那是全城搜索法兰西的警察。法兰西侧头看了一眼,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他背过身去,仰起头,正对着东方。似乎太阳永远不会升起了,这个混乱的年代——

“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无法承担一个国家的责任。主啊,伟大的上帝,请您剥夺我永生的特权、请救赎我的灵魂,请引导我进入天国,请——”法兰西向右挪了一步,镣铐在石块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请您赠与我、永恒的自由吧……”

他向后倒下,让地心引力拥抱他的全身。在黑夜中,一道模糊的影子向下坠去,直直向着汹涌的河流。

在风声中,法兰西向上伸出手,似乎看到了光明狂奔而来。

“致、我们、”他笑了起来,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假笑很快扩大成了真正的笑容。“动荡又壮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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